黃耀明 x 文藝復興基金會|獨立是一種精神

「獨立是一種精神、一種類型。它不代表沒市場。就算你不依附主流,也可以找到自己的生存空間。民族越強大,越應該包容不同的文化。文藝復興基金會去幫助那些被孤立的藝術家,給他們一個平台多多交流,變成新的小小的勢力,或許是一種新的小小的風潮呢?」——文藝復興基金會理事長  黃耀明
就算你不依附主流,也可以找到自己的生存空間-對話黃耀明

黃耀明,香港著名歌手、作曲人、製作人,香港傳奇樂隊「達明一派」靈魂人物,「人山人海」音樂製作公司董事長。在舞台上,他是妖冶的香港音樂符號;在舞台下,他是和藹可親的「明哥」,毫不掩飾自己的觀點與立場。2012年6月,黃耀明發起創立了文藝復興基金會,為推動獨立創作發展、提供大眾更多的藝術選擇而努力著。

■ 問.(文藝復興基金會) 、答.黃耀明

問:有人認為我們基金會這時出現,與「反國教」有關。因為我們基金會講「獨立」,講「自由」,所以讓人覺得我們跟他們(「反國教」)有關係。到底有沒有關係其實並不重要,重要的是要獨立思考。你覺得獨立思考的重要性在哪裡呢?

答:我想在東方人的文化里,尤其是中國文化中,往往都是要求顧全大局,不是很value個體的價值。我想這個基金會是希望可以去鼓勵更多人去顯露自己的個性,而非事事都說「集體」,都說「大局」。

問:這與「獨立」是否很有關係?即是說,這與我們每個人都是Individuality,都有獨立的個性是否很有關係?

答:當然是,一定是。

問:我們基金會要做的是給創作者們一個平台,讓他們有機會去接觸到市場和出資人。你覺得基金會在這個時刻出現,有什麼樣的特別的價值和重要性呢?

答: 我想在過去的一段時間裡,兩岸四地的互相之間的交流是越來越少了。我記得曾幾何時,我們是聽很多的國語歌的,我們聽崔健、竇唯、張楚、羅大佑(的音樂)。(現在)我們好久沒有這樣的交流了。以前香港的歌手也會去其他地方(演出),比如說台灣。這些現象好像都在說明,原來我們互相之間的交流是越來越少了。我覺得到了這個時候,我們確實該想想,是時候不再自己顧自己了,應該去關注一下其他地方的文化、音樂、電影等等了。如若不然,我們都會變成很isolated(孤立)。本來大家是可以很有趣地互相影響的。

問: 您提到了獨立(independence)和isolation的關係,這個很有趣。香港有很多做獨立音樂的朋友,可能就會有點isolated了,就只是自顧自,不想想自己怎麼跟別人交流。但其實「獨立」並不等於這種狀態,對嗎?

答:是的。獨立是一種精神。在一些很大的市場,比如說北美,獨立(indie)也是一種genre(類型)。它不代表「就是沒市場」。我覺得在華人的世界裡,獨立的音樂、影像和文學是應該找到自己的位置的。就算你不依附主流,也可以找到自己的生存空間。文藝復興基金會是否可以去幫助那些被isolated的藝術家,給他們一個平台,讓他們多多交流,使他們變成一股新的小小的勢力呢?又或是一種新的小小的風潮呢?這些事我希望基金會能夠做到。

問:作為一個身處當代工業社會中的人,您認為為什麼有這樣isolation的狀況發生?您可否告訴大家,如何做才能不孤立、打開視野與大環境相聯繫呢?

答:好難……我覺得有這種isolation,在某種程度上是因為現今中國大陸無論在經濟實力還是其他方面都太強大的緣故。它強大到了相比之下其他的華人社區都不重要的地步。香港、澳門、台灣、星馬的華人社區都顯得不重要了。大家都盯著中國大陸的文化去了。這個狀況不太健康。我覺得,民族越強大,越應該可以包容不同的文化,但現在的情況就變成了所有人都要學它(大陸),不這樣做就沒有機會。我希望不要讓這樣強大的政治和經濟體系孤立了我們,所以我們才需要一個新的空間和平台,讓支流一點、小眾一點的文化藝術也得到生長的空間。

問:我們常常會談到,為何基金會會選擇這個時刻出現?我們看到現在的香港,是非常適合出現一些新型的、先鋒的創作,但現在這樣的創作其實並不多。應該怎樣告訴他們,勇敢些,不要再這樣擔驚受怕,而是去義無反顧地投身創作呢?

答:我想這樣好難。是否要勇敢些,是每個人自己的選擇。為何要有這個基金會、這個平台?是只有一個人的話勢孤力弱,想要勇敢些都很難,當大家團結在一起,便會產生力量。你一個人不夠膽,有兩三個、三四個人在一起互相壯膽,大家在一起,或許就可以走遠些,多實現一些。多些人拉起手來,或許就可以不被大的時代洪流所沖走。這就是為什麼基金會會出現,就是為了幫助大家去抵擋所謂的洪流,給大家一個好一點的環境去創作一些不那麼常見的文學藝術。

問:還有兩個問題。第一是,你所理解的文藝復興是什麼?第二是,你在參與文藝復興基金會的過程中,一定會與來自不同地方的理事一起討論,討論的時候也許你會有這樣的想法:啊,我也是想這樣做!或者說是:這就是我們想做的事情!這些討論、碰撞是怎樣成為創立基金會的基礎的呢?

答:現在的華人社會在經濟方面很強。但我們的文化還停留在給大眾消費的層面,即是所謂的娛樂的層面。娛樂當然是我們所需要的,但我們也往往需要一些更深層次的東西。文化,不論是流行文化、通俗文化還是更精緻的文化,都是要給人以啟發。所謂的「復興」,指的應該是復興社會的某種精神、某種靈魂。不僅只是把文化當作一個愛好。發達的經濟只是給了我們一個富庶的外表,而沒有復興到我們的靈魂。很多歌曲、電影、文學作品,都是在用「娛樂」來復興我們的社會,但我們能不能用更深層次一些、更有啟發性的文藝活動來復興我們這個注重物質和經濟的社會呢? 關於第二個問題,我想起剛開始構思這個基金會的時候,我碰到韓寒、張鐵志和柴子文等,大家一起商討。我們談到我們好缺乏選擇,在歐美社會,除了主流文化以外還有alternative的文化選擇,我們認為在華人社會裡這種選擇還不夠多。我們希望通過這個基金會,我們能夠嘗試去接觸一些alternative的文化社群。我和鐵志有一些共同的看法。我們志趣相投——我是玩音樂的,他是樂評人,我們都希望基金會最後能夠聚結到當代的、來自不同地方的、有趣的音樂人,他們現在還太分散,沒有形成一種新興的勢力。我們希望能夠為他們建造一個社群。我看鐵志寫了幾本書,都是介紹西方流行音樂的。我想,能不能通過這個基金會,記錄我們自己的一些文化和歷史呢?我和他都覺得,繼崔健和羅大佑之後,還有很多玩音樂的人值得我們去記錄,但這種記錄現在是缺失的。所以我們當時希望,能通過這個基金會清晰地將華人音樂的版圖呈現出來。

問:希望你能想著“文藝復興”這個詞彙,呈現一些情緒。

答:我會想起比較西方的對於這個詞彙的影像。我會想起不斷重複下去的巴赫的音樂,有一個舞者在這裡不斷轉圈、轉圈、轉圈。我就是想起這樣一個生生不息的循環。